疯话之王。

自由钟

    在年幼的但丁头一次踏入了地下室时,他看见了一道铁栏,这道铁栏没有安装足以进入的门,它们应该是在修建整个地下室的时候便被永久地安装在这里。维吉尔坐在铁栏的后的地板上,他抬了抬眼,看着这个预料之外的客人,而后听到男孩握着两根铁栏并缓缓开口:“我来看你了。他们说你已经死了,但我不信,我知道那是哄小孩的把戏。我要亲自来看看。你死了吗?”

    “我没有死。”维吉尔回答道。“你来看我,你意有所图,你想要什么?”

    “噢,大厅里有一台玩具。我觉得那机器很漂亮,我想玩。可我没有硬币。他们说那是赌博的机器,所以他们不让我碰,更别说给我硬币了。你有硬币吗?”

    维吉尔看了看自己的身边,这个男孩是明知故问,铁栏内侧的地板上散落着四个二十五美分硬币,那上面皆印着新河峡大桥,像是一条指引迷途的旅人回家的康庄大道。换做平时维吉尔不会把属于自己的东西交付给他人,他现在判定这几个硬币对自己来说一文不值,于是动了动靴尖将它们踢到了离铁栏近一点儿的位置。

    “谢谢你,我会把它们赢回来的。”但丁兴奋地把手伸过铁栏去捡起这些可以用作赌博的筹码后便跑上了楼。被游戏的兴奋所打动,他甚至忘了去问问维吉尔为什么会被关起来。产自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角子机是一天前被搬进大厅的,轮盘上的贴纸图案有些褪色,附着麦穗与钟浮雕的铜制外壳与桃花心木背板都来自于原始制造厂商。但丁只思考了一会儿它是否还能正常工作便将一个硬币放进了略微生锈的投币口。看着轮盘在快速转动后停下来时,但丁第一次和第二次转出了两个马蹄铁图案;第三次是三个黑桃图案;第四次是三个方块图案。这些组合没有一个让他获得大奖,至少他不是空手而归,而且能将新获得的硬币还给维吉尔。当但丁想要回到地下室时,他发现在他沉迷于游戏的短暂期间,地下室入口处的铁门被锁上了,但丁把耳朵贴上了铁板,他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的,令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的声音。他想,在同一天前去打扰维吉尔两次是不合适的,因此他决定明天再来。

    “我从机器那儿赢回了十个硬币。你看,我运气挺好的,不是吗?这四个是还给你的。”当但丁第二天来到地下室时,他迫不及待地拿出了四个硬币,向铁栏内侧伸过手去。

    “留着它们吧,我不需要这些。”维吉尔说的对,被关在铁栏后面着实没有机会使用这些东西,他的身旁和昨天一样散落着四个二十五美分硬币,这次上面印着的图案是邦联雕像。维吉尔躺在地板上,他动了动瘫软的手指,把新的硬币拢在一起,朝着铁栏外推了过去。“你可以把这几个也拿走。”

    “不,我不应该再接受你的硬币了。”但丁收回了手,那几个硬币还在他手掌里,他无视了维吉尔送出来的四个新硬币,看了看铁栏后方被围起来的空间里所安装的缓冲垫,问道:“你确定不要这些硬币吗?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你什么也做不了。”维吉尔翻回了身,注视着天花板说道:“你应该听他们的,别碰那架赌博的机器。”在维吉尔说完这句话之后,但丁把自己赢回的几个硬币放进了口袋里,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其他的话题,比如前一天在地下室的门被锁上之后发生了什么,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让维吉尔看起来比前一天疲惫。最后但丁打消准备提问的念头并离开了地下室,准备接着去同角子机搏斗。今天角子机的旁边多出了一台看起来崭新一些的弹子球机,从它上面无法获得获得利润,因此,弹子球机不能引起但丁的兴趣。

    隔天,当但丁来到地下室时,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沮丧:“我能再问你要那四个硬币吗?我把所有的硬币都输光了。我觉得他们知道了我在偷偷玩那台机器,所以把它的胜率给改低了。他们肯定在作弊。”这一次,躺在铁栏后的维吉尔看起来睡着了,他的嘴边有一些红色的擦痕,眼角还有一个发青的肿块,散乱的头发旁又放着四个新的硬币,今天但丁看不清上面印的是什么。一天前被维吉尔推出来的四枚硬币仍整齐地放在铁栏边缘。但丁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而维吉尔好像睡得很沉,没有回应但丁的问话。有些闪动的灯管无端将房间罩上了一层细微的红色,门边的墙壁上挂着的石英钟秒针发出稳健的运行声。但丁等了一会儿,他听到楼梯间的另一端响起了一阵窸窣的脚步,于是他把能取得的四枚硬币拿走了。

    维吉尔不知道自己睡着了多久,他是被一阵轻微的摇晃弄醒的,他以为每天例行的活动又要开始了,可今天在他身边的是那个来问他要过硬币的男孩——他是怎么进来的?维吉尔的视线跨过了男孩的肩头,他看见那些铁栏已经不见了踪影。但丁一边拉着维吉尔的上臂一边说着:“快醒醒,让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快起来。”他们跑过了长长的楼梯,跑过了大厅——大厅里有一张被推翻的撞球桌,绿色的混合毡面积满尘埃而变得灰暗,折断的球杆靠在台板上,空隙间结上蛛网;角落里的吧台柜上放着一堆酒瓶,它们全都失去了瓶颈,变质的酒液挥发了一大部分,剩余的内容无精打采地沉在瓶底,几个酒瓶里还塞着与撞球桌配套的子球;通在插座上的点唱机没有亮起灯,曲目列表上的透明塑料罩被打碎,几条电线歪斜地垂在外面。这里没有需要用到硬币的机器,维吉尔想,并且他认为他们弄出的动静足够让活动在整间房子里的人都察觉到他正在试图离开这里。正在推动沉重大门的但丁意识到了相似的一点——那台角子机和弹子球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挪走了,但他不在乎,他说已经从游戏中赢取了能够满足他的硬币。

    黑夜的室外寒气逼人,前一天被铲到路边的积雪堆得比人还要高上一截,北风将雪粒吹至路灯下发出闪耀的光辉,自屋檐垂下的冰锥如同一排恶兽的獠牙。在和小男孩离开这座房屋的时候,维吉尔回头瞟了一眼它的窗户,看见二楼靠左的房间亮起了灯,他不知道那个房间是卧室抑或是书房,他没有机会完整地参观过这所房子,它看起来有一座高耸的天花板,或许有一间在邻里间传闻中闹诅咒的阁楼。维吉尔放慢脚步让衣着单薄的小男孩跑在他的前面,一边看着他带着冻红的鼻尖,流露出无与伦比的神采奕奕,好像到达前方就能获得令人兴奋不已的奖励。两个人在黑夜中一同跑了很久,路上没有人或是行驶过来的车辆,期间能听到从道路两旁的公寓中传来的,来自不同的家庭里谈笑聊天的声音。最终,他们迎着风吹过来的方向跑到了湖边,防止行人跨越的护栏旁堆着一些已经被风吹得看不出原型的雪人,一望无际的沿湖走道结了冰,稍不注意就会在上面滑倒。在视线所及的湖岸尽头有一座矮小的塔状建筑物,顶上开放的空间让人确信它是指引船只的灯塔,它在这个急需灯火的夜间保持着黑暗,反而让星象变得更加清晰。发觉维吉尔看着灯塔的视线,但丁告诉他,那座灯塔去年关闭了,它只亮起了半个月。但丁说着,指向广场中央的一个装置艺术纪念物,说自从灯塔关闭以来,这口钟便坐落于此,当它响起的时候便意味着从远方驶来的船会靠近湖边堤岸,而从去年到现在,这口钟从未响起,也没有一艘船曾出现在水平线后——因此,他应该现在去敲响这口钟。当铃舌敲击在钟上的一瞬,这座合金铸造物自下摆边缘开裂,清脆的回音在裂缝中传递着逐渐变成了一道刺耳的噪音,回荡在空旷广场前方的漆黑的湖面上。“它坏掉了。”维吉尔说着,又摇了一次钟,这次连变调的钟声也未发出,他向钟的下面望去,那里不曾有过悬挂铃舌的痕迹。环顾了一圈四周,和他一起来到湖边的男孩不见了,他回过头盯着漆黑的湖面,在几颗星星挪动了位置之后,尽头处依旧没有船只出现的趋势。深吸了两口冰冷的空气,维吉尔看到四枚二十五美分硬币缓缓滚到他的脚边,他把它们收了起来,作为毫无意义的纪念。将钟给砸开的第一次摇动所产生的钟声持续不断地回荡在维吉尔脑海中,一边演奏着雄伟的乐曲一边告诉他正确的回家路线,而当他顺着这条路线走至终点时,他回到了那栋看起来拥有高耸天花板的房子前。在出其不意的昏厥袭来时,维吉尔听见伴随着淡去钟声响起的另一个声音对他说,抱歉,我搞砸了,这不是正确的路线,同时他辨认出这个声音来自于在湖边消失不见的男孩。于是,在又一个从铁栏之后醒过来的时刻,维吉尔看到自己的脑边摆放着五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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